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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罗】心象描摹

约1w字,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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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拿好随身物品。”


出租车司机的视线透过后视镜扫视过来,伴随着冷冰冰的公式化口吻,连一个“请”字都没有。他知道自己由于身材和长相颇具攻击性的缘故,很少能得到陌生人的好意,也并不在意。


他已经习惯了人与人之间干巴巴的相处。


他收起钱包,对司机简单地点了点头,拎起黑色的旅行包,下了车。现在,他正站在拐角处的银行门口,川流不息的人群像鱼一样自动从他两边分流而过。他把旅行包甩上肩头,转过街角,向太阳的侧面走去。


他的目的地距离银行并不远。很快,他站在黑色院门外,打量着眼前这座独栋房屋。房子的外观和网站上的照片区别不大,像这个地区常见的家庭住房一样缺乏特点。外墙瓦砖上有少许剥落的痕迹,但从门牌尚未失去光泽的表面来看,房子的年代并不久远。他试着推了一下院门,没有锁,于是他走了进去。院子里的植物似乎从未经过修整,半边枯萎,半边疯长。


看来,房子的主人并不是会精心打理庭院的类型。


他爬上门口台阶,按了门铃,听到门铃声回荡进屋内。脚步声由远至近响起,门向内拉开,房子的主人——他的房东出现在他的视野中。和网站上其他房东不同,这一家只有房东的名字和简略介绍,没有照片。所以他在来这里的路上,曾经好奇地想象对方的样子。而此刻,在一种奇妙的心情中他专注地盯着房东的脸,也不顾这样注视一个初次见面的人是否不合礼仪。


房东身材瘦高,一头微曲金发及眉,穿着白色的休闲衬衫和牛仔裤,眼睛在刘海阴影的压迫中显出橘色。两只瘦而健壮的手臂从短袖管里伸出,皮肤比常人还要白一些。面容乍看之下很年轻,却让人把握不住年龄。眼睛周围的线条拧成一股阴沉和凶狠的神色,嘴角向下绷紧,昭示着主人的不好相处。


他欠了欠身,拿出在交出租车费时就提前准备好的身份证件。对方没有接过,依然注视着他,似乎在审视他的五官和在网站上提交的照片是否一致。


“哈特先生?”


他点头。房东转过身。


“你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记得把门带上。”


他跟着房东穿过客厅。在匆匆走过时,他扫视了房屋内的环境。这里家具不多,墙上的架子摆着一个空花瓶,沙发上摊着几件外套,茶几零散地摆着些物品,处于整洁和凌乱的中间态。总的来说,非常普通。


收回视线,他爬上一段台阶。狭窄的平台对面就是开启的房门,房东正站在房间内等他。他走进去,环望着他接下来一段时间将会暂住的居所。卧室内比客厅还要空,仅留了床、桌椅等必要的物件。在他的流浪生涯中,这个房间已经算是中上水准了。他注意到壁架旁残余的钉子痕迹,和墙角像是摆放过几个柜子一样高高低低的方形浅色,似乎这里也曾经富有生活气息的,但被主人清除了。


“我的家人原来住在这里,后来搬走了。”房东像是看出了他的疑问,走到窗边,把床帘拉开。午后的阳光尽情投在房间之内,他看到窗外摇摆的树梢。他走到房东身边,发现这里的视野极好。庭院和大道间拉开足够多的距离,为房间带来安静的保护。他把视线放远,越过重叠的树叶看到街道上蚂蚁般的行人,和更远处成片的房屋。


“我喜欢这个房间。”他直接了当地说。房东向他的方向转过头。


“信息你应该都看过了。你申请长住一个月,所以不收取清洁费,平时自行打扫。洗手间在楼下,客厅和厨房随你使用。这里没有其他租客,想去别的房间也可以,但不要进我的房间——在楼下客厅旁边。我不常住这边,有时晚上会在,有着急的事情就打电话给我。”房东用平缓的节奏一句句说下去,“环境你已经看过了,如果能接受,就来签合同吧。”


他没有回答,只是凝视着房东的眼睛。清透的虹膜在室外光线中变化着颜色。青年有些疑惑地挑起眉。


“还有什么问题吗?”


他摇了摇头。房东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向门口走去。也许是动作太急,皮鞋在木地板上打了滑,房东绊了一下,眼看就要向后仰摔在地。他本能般地伸出手臂接住对方,青年的后背靠在他胸膛,停住了身形。


找回身体平衡以后,房东咳嗽了一下。


“谢谢。没想到会在这里摔。”


“人之常情。”他淡笑着,把旅行包丢在椅子上。房东望了它一眼,自言自语般地说。


“行李很少啊。”


“这个也不是必须的。”他和房东一起并肩向阶梯走去,“长途旅行,少一点随身物品会更轻松。”


房东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周游世界?”


“嗯,算是吧,每个地方待上一个月。”他停了一会,又说,“这个城市历史悠久,可看的东西也很多,一个月说不定不够。”


房东耸了耸肩。


“或许吧。这个城市旅行者很多,但我这很少有租客。我自己倒是更喜欢安静,但这间房子原本是我父母的。他们说一个人住太寂寞,要挂着出租,顺便贴补生活费。也只能由他们去。”


浅金色发的青年看起来沉默寡言,没接触几分钟却变得饶舌。他想。


两个人已经回到客厅。房东拿出了一叠合同,他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房东接过来,盯着他签署的地方看了一会,让他心里有些打鼓。


“D・哈特。”


房东低声读出来,出神地望着他的字迹。他局促地站在一旁,心中产生了对自己身份证件和家庭的一些无奈。不过,房东并没有再说什么,收起合同,走向自己的卧室。


“之后你可以去附近转转,或者回房休息。我今天晚上会住在这里,如果你想的话,也可以一起吃晚饭。”


他看着房东的背影。


“我不会做饭。”


“我也不会,所以点外卖。有什么想吃的?”


“那就麻烦你了,我都可以——啊,对了,我讨厌面包。”


他表明了自己常让他人感到惊诧的挑食项。房东站住了,转过身来望着他,一只手搭在门框上,眼里微微闪着光。


“我也是。”






这是他住下的第五天。白天,他按照原定计划,去有名的广场游荡,又或是参观博物馆,顺便解决伙食问题。晚上,他躺在卧室的床上,用看书放空自己。房东则是每天一早就不见人影。有一次,他5点醒来,迷迷糊糊地去楼下上厕所,撞见了穿戴整齐正要出门的房东。他很好奇房东是什么工作。在对他介绍时,房东说不常住这个房子,但也许最近一段时间有特殊的安排,每天晚上10点左右,房东都会回来。因此,每到深夜,他也就从卧室里出来,移动到客厅,打开电视,看着本地无聊的球赛,期盼和晚归的房东打个招呼。


他和房东很少有对话。两个人即使在客厅遇见,也只是彼此点头示意。但他依然渐渐地了解到对方。比如说,初次见面以后,房东从未叫过他哈特先生。周末,隔壁的老婆婆热情送来自家种的草莓,开启一段似乎永远不会结束的家常闲扯,他听到房东在应付时称他为“我家的房客”。房东喜欢穿单色的衣服,黑与白是他身上的常客,但他也在晾衣台意外地看到一两件颜色鲜艳的套头衫,并为想象不出房东穿上它们的样子而困扰。房东起得极早,却比他睡得还晚,洗漱后他缓步走上楼梯时,总看到对方卧室门缝下的微光。房东偶尔会打电话,也不避开他,从温柔的语气中,他推断电话另一面是房东的父母。房东对面包的讨厌程度相当激烈,面包边的披萨、面包底的蛋糕一概不吃,当然,他也很乐见。他还在冰箱角落里发现了三罐没开封的梅干。不过,当他取来一罐研究上面的牌子时,房东的浅色金发刚好从厨房门口冒出来了。


像被抓住偷吃现场,他有些慌乱地把梅干放回冰箱格间。


“我只是看看。”


他解释道。房东沉默片刻,挥了挥手,离开了厨房。


“这个家里的东西你都可以用。”


即使是珍藏的梅干?


他重新盯着梅干罐子看,玻璃中腌渍的水果呈现可口的红色。他搜寻着自己的记忆。


他从不做饭,也几乎没有打开过冰箱。只有第一天,房东到院门取烤鸡和啤酒时,拜托他从冰箱里拿出冰块。他先打开了冰箱的冷藏间,意识到冰块不可能在这里,又去冷冻室内寻找。


当时,冷藏间里有梅干吗?


他不记得了。






起床后的冷水澡令人神清气爽。昨天,他前往郊区的天文台,在六分仪、时钟和军舰之间足足转了一整天,错过了末班的火车,只好搭车回来。等到总算走到院门前,房子里已经亮起了灯,他第一次比房东晚回来。他实在太累,也没有洗漱,和坐在客厅沙发上的房东打了个招呼,就爬上楼梯,倒头便睡。


现在,经过一个晚上的休整,他的身体已经充分恢复了精神。他仰头让花洒的凉水扑在脸上,一边想着今天的计划。


冷水汩汩地流进墙边的凹槽。他最后冲了一下全身,拧上开关,迈过淋浴间的防水台。他光着脚走到镜子前面,刷了牙,然后拿起刮胡刀。刀片转了两下就不动了,他忘记充电了。


他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昨天有认真刮过胡子,现在下巴上仅仅长出了一些绒毛,倒还不算太邋遢。他把刮胡刀放回架子原处,黑色的盒子旁边。他知道那是房东的剃须用品,但第一次仔细去观察。


那是一整套手动剃须工具,配合两罐不同的泡沫,细齿梳,须后水,还有几板备用刀片,看起来相当讲究。他想起房东总是修刮得干净整洁的颌角,在感慨的同时,心里也浮起浅浅的推测。


把自己打理清爽以后,他套上新买的浴衣,上面有一道道橙黄色的条纹,他很喜欢。房东依旧早早出门,现在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但他并不想不穿衣服地到处晃荡。从浴室出来经过厨房时,他看到冰箱上贴着一张字条。


早饭


简单的一个词语,沉默矜持,如房东其人。他看了一会马克笔横平竖直的笔迹,伸手把冰箱门拉开。金枪鱼沙拉,冷熏培根,柠檬汽水。


他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他在公园的长椅上舒适着伸展自己的身体。蓝色牛仔裤因为几分钟前发生的灾难溅上了污泥斑点,不过藏在后侧,也没人会看见。面包碎块落在他周围,公园的鸽子像平时被人喂得太饱,不怎么关心面包屑,有一搭没一搭地啄着。远处的草地,有几个男孩在玩飞碟。红色的扁扁的玩具流星般地划过,落进这个人的手,又或是路过的金毛大狗嘴里。


几分钟之内,阳光被乌云阻挡,天色像被人手动调了明度一样快速暗了下来。北边黑色压境,那里应该已经在下暴雨。他想起了早上广播里气象台的播音。这个国家的天气总是难以捉摸。


男孩们收起了飞碟,跑向不远处的面包车,金毛大狗欢快地霸占了无人的草地,被小个子的女主人拉着颈圈费力地拖走。他打了个呵欠,决定打道回府。


转过一道弯,他面前忽然穿过一个瘦高身影。他叫住了对方。浅金色发的青年转身,脸上出现了一秒惊讶,又恢复了无表情。他这才看到房东正拿着手机与人通话。正犹豫要不要放慢脚步,房东对他做了个跟我来的手势,于是他和青年一起向家的方向急行。


“——嗯,都很好。——台风擦境而过,我们这里只是会下几天雨而已。——有提前,不过我已经在往家走了。别太担心了,妈妈。”说到最后,房东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


电话挂掉以后,他还在思忖如何开启对话,房东却主动对他说。


“父母总是爱操心。”


“一个人在外面,他们照顾不到,也是难免。”他说,“有人嘘寒问暖也是一种幸福。”


房东侧头瞄了他一眼。


“你是——”


“啊,我父母都还健在。”他做出一个微笑,让对方放心,“不过他们比较随性,我提出要出来无期限旅行,父母也没有阻止。也许因为我不是唯一的孩子,有其他人陪在他们身边,会安心一些。”


“我也不是独生子。”房东伸出手掌,接到了空中坠落的雨点,“糟糕,雨程太快,这样下去,在到家之前就会被淋成落汤鸡了。”


看着房东皱眉,他带着小得意从大衣兜里掏出了早就备好的雨衣。既然知道今天可能有暴雨,待在房间里睡觉也许才是最佳选择,但房东不在时,家里显得异常空荡,而且他也舍不得外面极好的阳光。


可惜他再怎么计划万全,也料不到会在公园碰到房东,雨衣只有一件。他觉得把雨衣递过去一定会被拒绝,于是把它抖开,一端罩在自己脑袋上,另一端递给对方。房东明显犹疑了一阵,最终还是接过来,把它披在自己的肩膀。这样一来,两个人的距离就贴得极近。他小心地抬起手肘,避免撞到对方的头。手指碰到房东硬质的金发,有些痒,让他心里也毛躁了起来。


两个人都很高,雨衣被分享后,遮盖的地方十分有限。雨点开始哗啦啦打在头顶的塑料上,低处的雨线溅湿了两个人的裤脚。


在从头顶到膝盖的小小防雨空间中,他感受到对方传来的体温。






完成自己房间例行清扫后,他一时兴起,决定也顺便打扫一下楼下的客厅,毕竟他平时也会使用那里。


他先是用扫帚末端粗略地刷了一遍地板。房子里唯二的两个人都是极简主义,地板上除了灰尘和一些绒絮以外,没有什么称得上“垃圾”的东西。然后他又拽着拖把,把地板磨的水淋淋得锃亮,倒映出房顶的灯光。他想起父亲有时会做的打蜡护理,但记不太清工序,也没有趁手的用品,于是作罢。


这时,他发现了自己因为不常做家务而犯下的失误。客厅正中摆放的轻型沙发和茶几,四周地面还是灰蒙蒙的。他丢开拖把,试着推了推沙发,发现可以挪动。于是,他用力把它推到一边,过程中差点因为自己刚拖过的光滑地面而滑倒。


在沙发下新暴露出来的地面正中,图钉般的一枚金色光芒吸引了他的视线。他蹲下来把它捡起。是一个耳环。


晚上房东回来时,他翘腿坐在沙发上等他。房东似乎一进门就注意到客厅的不同,转头望着他。他站起来,走到房东面前,弯着嘴角说。


“我稍微擦了下地面,但挪动摆设以后,就不记得它们原先的位置了——东西不一定都归位了。你不会怪我吧?”


房东嘴唇抽搐了几下,像是要笑又忍住了。


“——茶几放反了,不过不碍事。谢谢你。”


说着,房东就要越过他身旁,他侧移一步挡住了对方。房东抬起头来看着他,他则把手伸到对方面前。


“我找到的。是你的吗?”


金色耳环在他掌心闪烁。本应是邀功的场合,问话从他嘴里说出,就变得像质询。


房东怔了一下,纯色的眸子闪烁起来,修长的手指掠过他的手心,将耳环飞快夺过。


他盯着房东,视线从对方端正的五官转移到脸侧。耳垂隐藏在末端微卷的金发之下,他看不到上面有没有耳洞。


“你戴耳环吗?”他问,“还是家里人的?”


金发青年似乎有些焦躁,捏紧了拳头,眼睛飘向一边。


“和你无关吧。”


一阵莫名不快像微弱的电击穿过他的胸口。


“可是找到它的人是我。”


“只是一个无用之物罢了。”


丢下这句话,房东转过身,逃一般地向自己房间走去。


“喂——”


他条件反射地捉住对方的手臂。房东猛地回头,他第一次被对方狠狠瞪了。


“做什么?”


他松开了手,房东揉着手臂,他才发现自己太用力,在对方的小臂上留下了几道深红色的指印。他试图用微笑缓解矛盾的气氛。


“我只是想问,你不需要的话,可以送给我吗?”


“哈?”房东烦躁地上前一步,直接伸手撩开他耳侧的头发,“你没有耳洞吧。”


“我可以打。不如说,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打算,只是搁置了。”他轻松地说,对方的表情却更阴沉了。


“我不建议你这么做。”房东低着头说,“想改变形象,可以从耳夹开始。”


耳夹也是不错的注意,他想。这时,房东忽然靠近,把耳环又塞回他的手里。


“这个你想要的话就拿去。没有别的事了吧?”


其实他还想和房东多说说耳环的事,却找不出合适的语句,只好握着耳环呆站着,望着房东的背影消失在房门里。


事情总是脱离他的预想。


但他并不心急。






酒吧外的“SWORD”铭牌射出鲜艳霓彩,室内光线却调得很低,招待生和客人的面孔都藏在暗影里,突出了玻璃杯边的反光弧。他坐在吧台旁边,鞋底忽略了高脚椅的台子,直接踩在地上。鸡尾酒摆在他的手边,两枚薄荷叶下聚成浅红剔透的锥形,他心不在焉地喝着,酒液一个小时只下去了三分之一。


“有心事?”


一直默默擦着杯子的调酒师向他搭话。他抬起头来,对方怯怯地移开视线,下巴底下领带笔挺,旁边夹着的牌子上书写“见习”。他莞尔一笑。


“只是无所事事。”


“看客人的长相,不是这个地区的人吧?”见习调酒师鼓起勇气问,浅红色短发下的双眸率直又真诚。他喜欢有这样眼睛的人。


“是来旅行的。”他点头,打了一个无声的响指,“我去过很多地方。深海遗迹,极地冰原,我都到访过。景色非常值得一看,不过,过去的路上可是很辛苦。”


“等打工攒够了钱,我也想去世界各地看一看。”少年羡慕地说,然而像忽然想起和客人聊天应该把关注点放在对方身上的守则,又赶忙加了一句,“有没有喜欢的地方?”


他拿起杯子,杯底一串气泡摇摇晃晃地飞上水面。他浅啜了一口,气泡转移到舌尖破裂。利口酒、气泡水和枫糖浆只是单纯的搭配,却可以在世界的千千万万酒吧组合出不同的美妙滋味。他点的这杯名为X-North的鸡尾酒,初尝甘美,咽下喉咙后却会漫上苦涩,越喝越压抑,大概并非出自眼前的见习调酒师之手。


“有啊,很多。自然风光虽然很美,但我更喜欢人类聚集的城市,能感受到各种各样的生活气息。相对的,在离开时也会很不舍。”


少年歪着头看他。


“一定要离开吗?如果真的合心意,可以考虑定居下来。”


“即便都是去旅行,每个人的目的也不一样吧?有人是在繁忙生活中的小憩,有人想尽量见识到更多的风景。”他摇晃着手里的杯子,把杯底沉淀的深红糖浆旋起来,“而我,一直在找一个人。”


调酒师微微睁大眼睛,脸上先是显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又变成徘徊。显然,对方正在绞尽脑汁思索如何安慰和鼓励他。


“能早点找到就好了。”过了片刻,调酒师小声说。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兀自微笑。


“已经等到了。”






他爬上门口的台阶时,星光已经遍布天穹。这是一个极晴之夜,肉眼能够清晰地看到银河,引人诸多幻想的天之川像一阵牛奶色的烟雾划过高空。他先抬头望了一会,直到有些头晕,才收回视线,把钥匙插进门锁。


客厅关着灯,不远处的卧室灯光在地上投成温暖的菱形。房东竟然把门大敞着。他像被鮟鱇灯光引诱的鱼一样走了过去。


青年趴在书桌上,似乎正陷入熟睡。胳膊底下是花体字的文件和笔记,小臂旁边散落着钢笔和记号笔。酒精带来的淡淡醉意让他变得放肆,他没有止步于观察房东侧过来的睡脸,而是大胆地伸出手,去抚摸对方脸侧的金发。


房东没有醒。眼睑下的阴影很浓,下巴也钻出了青色的胡茬。也许是真的很累。


他忽然冒出了一个想法,并立刻予以实施。记号笔从桌上转移到他手里,笔尖从笔盖内转移到房东脸上。画完以后,他欣赏了一会自己的大作,满意地直起身。他把夹克脱下来披在房东肩膀,帮他关上门,然后慢慢走回自己的卧室。








早上4点半,他准时醒来。用手肘撑起身体,他花了一段时间了解自己的处境。昨晚,他工作上出了大乱子,最后虽然顺利解决,但十几个小时的高强度集中让他在结束后累得几乎站不稳,第一次在夜间巴士上睡着。而回到家后,眼看着时针转过了钟表的正上方,他一向行动规律的房客却迟迟未归。他有些担心,又不好直接联系对方,于是强打起精神,翻开几个月前被他搁置的文献,一边阅读一边等待房客回来。


看来,他是在看书时不知不觉地睡着了。趴在桌子上的姿势让他浑身酸痛,他揉着自己的肩膀,一件夹克忽然掉在了地上。他认出那是房客的。知道对方最终还是回来了,他松了口气。


窗外已经大亮,啁啾鸟鸣从窗缝钻进。他打了一个呵欠,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懒懒地走去浴室。在垂着眼睛取来牙膏时,他忽然觉得有些异样。过了一会,他才明白,异样感源自镜子里的倒影。


他眯着眼睛看过去,而镜中的金发青年也一脸迷茫地看向他。在青年的一边眼睛底下,出现了他熟悉又陌生的四道花纹,向不同方向拉伸。同一侧的嘴唇旁也拉出一道弧线,从嘴角一直延伸到耳边。


他一时不理解眼前的场景,只是握着牙膏管,呆看着镜子。


几秒钟后,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房门砰地一声打开,他猛地惊醒。房东正扶着门,喘着气站在门口,半边脸像被拼上滑稽的小丑面具,两把刀子一样的视线瞪着他。


“啊……!”昨晚的记忆在他脑中迅速复苏,他慌忙坐起身,从床上爬了下来,“我,我喝醉了。对不起!”


没等他说出更多的道歉的话,房东忽然冲了过来,扑进他的怀里。两条结实的手臂圈进他的肋侧,勒得他喘不过来气。他忘记了挣扎,只是愣在原地。房东一动不动地紧抱着他,肩膀在他鼻尖下小小地颤抖着。


最后,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回抱住对方,抚摸着青年头顶蓬松的金发。


“……你想起来了吗?”


他轻声问。房东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上,点着头,又使劲摇了摇头。


“我一直都记得。”


肩上传来的声音闷闷的。他撩起对方发旋旁的几缕头发,看到了金色发丝根部新长出的黑色。他把青年抱得更紧了一些,嘴唇贴住对方的头顶,小声回应。


“我也是。罗。”








“还是觉得很奇妙啊。”又一罐啤酒空了,火红发的青年把它掷在木桌上,环顾着四周吵吵闹闹的环境,“这些混蛋们又重新聚在一起。”


“干嘛这么文艺。”罗咬着吸管,双腿悬空晃着,“虽然都是‘最恶的世代’,但我对你们可没什么同窗之情。”


“特拉法尔加,你想找茬吗?”基德咧出犬齿,“我今天心情很好,没空搭理你。而且别忘了,现在的你只是个不起眼的医生,谁都打不过。”


“手术刀还是同样锋利。”罗毫不在意地撇嘴笑着,“如果你想用自己的脖子来试刀,我也乐意奉陪。”


这时,另一名身材健壮的青年刚好把一大杯酒灌下了肚,圆形杯底砸在桌面上。他打了个舒畅的酒嗝,破坏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说到‘最恶世代’,路飞就没有记忆。”索隆之前一直在旁边一个人痛快饮酒,现在似乎被话题吸引,也加入了进来,“我还没遇到自家其他伙伴,不知道是什么规律。”


“阿普那个混蛋好像也没有。”基德思索着,“我在大学里遇到他,他居然以为我想邀请他参加乐队。”


“培基有哦,我还从他那里听到一个说法。”粉色长发的少女大大咧咧地坐在对面的长沙发上,啃着披萨,“上一世有喜欢的人,就会留下记忆。为了和对方重逢,大概。”说到最后,她耸了耸肩。


红发青年皱起了眉,看向身旁金长发遮眼的同伴。


“那,我和基拉是因为希尔桐?我以为我早就不喜欢她了。”


基拉只是笑,没有回答。基德转而又问道。


“波妮喜欢谁?”


“不——告——诉——你——”少女一口吞下饼边,又抓起一块披萨,“比起我,你还是问问那边那位对谁都一脸嫌弃的特拉法尔加医生吧。”


“他喜欢的人还用问?”基德挑起眉,“‘恩人’‘恩人’的,上一世我都听烦了。”


“恩人和喜欢的人还是有区别吧?”索隆提问。


“在这家伙的场合,是一样的。”


罗不快地沉下脸色。他不否认基德说的话,但他也不想让自己和那个人的事情成为他人口中的谈资。本来他就不喜欢和自家船员以外的人走的太近,如果不是为了更多地拓宽情报源,找寻那个人的线索,他根本不想参加这个定期举行的“穿越者派对”。


“我明天还有手术,先走了。”罗说着站起来,擦了擦手,“谁付账,回头找我。”


周围人忽然鸦雀无声,他立即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没想到你也会有粗心大意的时候啊,特拉男。”索隆哈哈笑着,又找吧台后的德雷克要了一杯酒。波妮则是一边嚼着披萨,一边含含糊糊地说“惩罚!惩罚!抽签!抽签!”


在穿越者派对上,有一道不成文的规定。每次人员聚齐以后,大家会讨论定下本次的惩罚命题。有时是“点了腌鱼当下酒菜的人”,有时是“和克比说话的人”,有时是“坐到某张椅子上的人”。看起来都是很好避开的事件,然而酒过几巡之后,总有人忘记命题而犯傻,气氛也在这样的重蹈覆辙中被炒热起来。


而今日的命题,是“第一个提出要走的人”。


罗叹了口气,抱着臂靠到柱子上,心里想着早完事早轻松,其他几个人已经张罗着找德雷克要摇签筒。一通喧闹以后,罗总算拿到了他的惩罚事项,抽签纸上赫然写着“染发”的红色大字。


“这是谁提的?”基德不满地说,“这算什么惩罚?连颜色都没定。”


“我写的,你有疑问?”波妮噘起嘴,“而且,罗在外面一向假正经,染发对他来说已经是很大的挑战了。”


“是啊,这家伙以前像暴露狂一样到处给人看纹身,到这个世界,为了在老实本分的家里人面前保持乖乖少爷的形象,只敢戴戴耳环了。”基德笑着说。


“注意你的言辞。”罗向红发青年方向逼近了一步,咬牙切齿地说。基拉赶忙安抚他道:“总之,先决定一下颜色吧?”


“虽然我是没指定颜色啦,”波妮拖长了声音,“但是选金红棕这种日常颜色就太无趣了。考不考虑粉色?——总之千万别选绿色。”


“你对绿色有什么意见?”索隆没有忽略她的挑衅。


“我倒是有点想看绿色脑袋的特拉法尔加。”基德摸着下巴,“不过,白色好像更有意思,就像他那个热死人的帽子一样。”


众人的目光齐齐聚向他。罗靠着柱子,把头仰起来,看着天花板上悬挂的串珠装饰灯。


“就金色吧。”他喃喃道。


他看到德雷克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于是避开对方的视线,转移话题一样对基拉说。


“也许我可以咨询一下你的意见?比如有没有推荐的染发店。”


基拉的蓝色眼睛在金色刘海后讶异地看向他。


“我的发色是天生的。”


一旁的基德发出爆笑。罗噎了一下,心里咒骂着自己今天莫名其妙的屡次犯傻,恼火地转过身,打算直接回家。


“下一次派对上要以金发的形象出现哦——”


波妮在他身后高声喊道。他已经走出了SWORD酒吧。


像水面下浮起的一柄莲叶,他心里又淡淡地浮现出那个人的脸。没有红心刻在胸膛手臂,他也绝不会忘记的面容。弯起的眼睛和嘴角,挺直的鼻梁,还有,柔软的金发。


染成金色,或许也不错。







“最开始只是染着玩,后来不小心留长了。然后又染了几次,就习惯性地保持了。”


“嗯。”


“胡子不太搭配,所以剃掉了。耳环也摘了。”


“嗯。”


“……虽然我从没有忘记过你,但是,这只是碰巧……我没有想要故意模仿,或者让自己成为你,或者……”


他笑眯眯地看着他的房东,他曾经全力爱着的那个孩子,好像有千万难言之隐一样在他面前吞吞吐吐。然后,他把耳朵发红的青年再度揽进怀里。罗的身高到他的鼻子下面一点,这样的高度差让他可以很舒服地抱着对方。


“我的头发也需要修剪了,明天一起去理发店吧?”他把脸贴在青年翘起的发尖上,温存着蹭了蹭,“我想看你原本的样子。”


过了很久之后,罗仰起头。和从前一样率真清澈的金色眸子,对着他荡开暖暖的颜色。


“嗯。柯拉先生。”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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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世界上最帅气最可爱的哈特先生——柯拉先生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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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7-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