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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罗】说谎的夜月(7)

约9k字,原作轴,未完。第一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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铂铅在身体内侧阵阵作痛,昏睡反而是一种解脱。但无论什么时候醒来,他都安稳地躺在戴着兜帽的男人的怀里,而每次一睁开眼睛,男人就会低下头,轻声问他怎么样,想不想吃些东西,喝些水,觉得冷还是热。罗不禁感到奇怪,这个人不需要进行吃饭、睡觉这些生理活动吗?


“这个嘛,”男人回答道,“其实,我是抱着你去上厕所的——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现在以他的体格不可能缩在对方的怀里了,不过金发男人仍然在他身边最近的地方,穿着白衬衫,靠着椅子腿静静地看书。罗眨了几次眼睛,男人脸上的妆容幻象才消散。


“那是什么书?”罗掀开被子,坐起身来。


“哦!你醒了。早上好啊。”克洛微笑着把书合上,向罗展示绘着大海和陆地的封面,“是一本地理和海域的介绍,我随便从书架上拿的。儿童读物,文字很简单,但附了很多插图,读起来很有意思。”


罗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现在是上午八点。


“睡得还好吗?”克洛问道,“昨天你在回家路上时还好好地聊天,一到卧室就趴下去不省人事,吓了我一跳。”


不过罗身上并不是出门时的那套衣裤,而是绣有乌鸦的睡衣,估计是克洛在他醉酒时帮他换上的。


“睡得很好,现在头完全不疼了。”一旦脱离了梦境,罗感觉精神异常清醒,与此同时,他的肚子里的鸽子也咕了好几声。


“我去热早饭。”克洛笑着站起来,“不着急,今天我们去西边的海岬走一走,时间还很充裕。”


餐桌上的菜品无可挑剔,但罗注意到炸鱼用的是一种稀罕的小鱼,蛋卷淋的酱料厚重而浓郁,不像是出自阿诺德家的料理。


“瓦塔尔先生差不多也吃腻了我的手艺,所以我叫了旅馆的早餐——他们有送餐服务。”克洛喝着鱼片汤说,“我早上睡懒觉,又不想做饭时,就会选择他们家的饭菜。”


男人做的饭再多他也吃不够,但花朵旅馆的厨师也是一把好手,三十分钟后,食物就被吃得精光,两人面前的餐盘只残留了一些油渍。懒洋洋地洗好碗筷,克洛披上他的夹克,和罗一起离开住宅,走到大道上。


“早上我看到了朝霞,恐怕明天天气不佳。下雨的话海岬那边的路会不好走,所以趁着今天去逛逛。”


克洛正说着,路上忽然冒出了那名骑着自行车的邮递员,在诊所门口一个急刹车,装满了信封的车筐危险地左右摇摆。邮递员看到了克洛,高兴地冲他挥手。


“克洛,正好,我有给阿诺德先生的信。”他从车筐最上方拿出一个很硬的牛皮纸信封。


“谢谢你,埃德加。”克洛接过来,刚一看到发信人的姓名就露出诧异的神色。


“真稀罕。”他歪着头说。


“是吧?我穿过广场时,酒吧老板让我直接带过来的。”邮递员咧开嘴,他的门牙缺了半截。


“难道是要向爷爷兜售新酒?”克洛怀疑地说,“爷爷拆都不会拆,老板肯定知道的。”


“也可能是让阿诺德先生管管你,离他两个女儿远一点。”邮递员耸了耸肩,克洛的脸顿时涨得像煮熟的螃蟹一样红。他急忙想要辩解,但埃德加调整了一下头上的贝雷帽,已经从车筐里取出下一封要送的信。


“好了,接下来是学校,收信人是——诶?”


他瞪大眼睛看着信封上的文字,嘴张得老大,克洛也好奇地凑过去看。


“是给你的,埃德加。”他说。


“不可能会有人给我写信。”埃德加终于从结冰状态化冻,拼命地摇起了头,“而且还是从岛外寄来的,我从来没有离开过这座岛。”


“不管怎样,先拆拆看。”克洛建议道,“又不会有地雷。”


埃德加跨在自行车上,舌头咬在牙齿中间,小心地将信封边缘撕开,从里面拿出一张被水泡得软塌塌的纸片,像一张折叠起来的贺卡。他又看了一眼克洛,克洛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于是埃德加咽了口唾沫,将卡片翻开。


敬爱的埃德□□生

□□郑重地通知您,□□□□成为□□□□□

□□□必在截止时间以前前往本岛□□□政府□□□□,详细信息如下□□


卡片上约有三分之一的文字被雨水或者海水泡开了,难以看清,好在后附的时间和地址都还勉强可以辨认。


“截止日期就是今天。”罗说。


“太可疑了。”埃德加皱起眉毛,“也许是那个岛上的小孩蹩脚的恶作剧,或者犯罪团伙的诈骗信。”


“可是这个章的图案是真的。”克洛指着落款说,“我在爷爷的剪报里见过。小孩子不会花费力气去伪造印章,而犯罪团伙为了确保目标能收到信,会使用最坚固防水的信封,不是吗?”


邮递员明显开始动摇了。


“去看看吧,埃德加。这可是政府的信,万一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呢?”克洛拍了拍他的肩膀,“现在去港口还能赶上上午的班次。”


“地址倒是离这里不远。”埃德加喃喃地说,“但就算现在立刻出发,在对面岛上只花一个小时解决好问题,回到这里也要傍晚了。那样的话,今天的信就要等明天再送了,这有悖我的原则。”


“有人可以帮你送。”罗说。埃德加抬起头来,看了看罗,又看了看克洛,他的眼睛里忽然闪出了光彩。


“克洛,”他两只手紧紧攥住男人的手,“你能做到,不是吗?你是唯一一个和我一样熟悉小镇上每家每户住址的人,你可以在天黑之前把所有信送到它们该去的地方!”


“诶?我吗?”克洛睁大了眼睛,慌张地看了一眼罗,又回望着埃德加,“可以是可以,但是我这么冒失,万一把重要的信弄丢——”


“我相信你,你绝对没问题。”急性子的邮递员已经从自行车上下来,把车停好,摇着手柄把车座抬高,好让自行车适应克洛的腿长。“我的车很结实,运过不少重物,能承受两个你。”


青年语速极快,克洛手足无措,转过头来望着罗,眼睛里满是“真的可以吗?”的不安,罗回给他一个浅笑。埃德加调好车座以后,把装着神秘卡片的信封塞进腰间的挎包,又抓住克洛的手用力摇了摇。


“今天没有包裹,这些信就是全部了。太感谢你了,克洛,我欠你一个大人情。”


“等一下,埃德加,再跟我讲讲送信时的——”


“别太紧张,自由地去体验信使的生活吧!”


埃德加说完了以后,转身便跑了起来,几秒钟就消失在拐角。克洛傻愣愣地在原地站了一会,伸出手摸了下车把,又缩了回来,好像那是一块熔岩。


“瓦塔尔先生,看来今天的海岬之旅要延后了。”他声音沉闷地说,“你可以考虑在家休息,或者到镇上随便转一转。”


“你在说什么?我当然和你一起去。”罗指着诊所门口停着的那辆属于阿诺德太太的旧自行车,“让别人去帮忙,自己却袖手旁观,我的脸皮还没有那么厚。”


听到他的话,克洛脸上的消沉一扫而空。


“是我自己做出的承诺,不该瓦塔尔先生来负责。小镇的坡道非常多,会很累的。”男人嘴上这么说,眼中却绽开期待的神采。罗转身走到旧自行车前,弯下腰,看到钥匙就插在上面,于是将它开启,推着车走到克洛身边。他伸手拿出车筐最上方的信,发现上面只有一个名字,没有任何住址信息。


“镇上没有邮局,埃德加也不是一般概念中的‘邮递员’。”克洛把信封接过来,看了看上面的文字,“这里的房屋全都没有编号,学校、酒吧这些地方还算有个名称,寄给普通居民的信,往往只能写一个收信人。所有信都堆放在港口站台的一个小房间,人们自己定期去翻看,因此也经常错过重要信件。”


克洛把信封放回车筐,又谨慎地用手压了压,确保它不会滑出来。


“埃德加的父母在出海时不幸遇难,同行的渔民把他们背回,就葬在教堂的墓园。埃德加成为了孤儿,住在学校后面的一间宿舍里。很多人都愿意收留他,但他意识到邮递员的岗位空缺,十五岁那年起就开始义务帮镇上的人送信。他每天早上去站台分捡信件,然后送到每一户人的手上,如果有他送不了的大型包裹,也会提醒收信方。”


金发男人抬腿跨上自行车,虽然车座已经调高,但自行车的轮毂在克洛高大体型的衬托下小得可怜,就像两片橙子。


“这家人就住在学校旁边的灰砖房子里,离这里不远。”克洛冲罗微笑,“我们出发吧,瓦塔尔先生。”


男人走路时摔跤频繁,骑起车来倒还算顺畅。今天是工作日,路上很少有行人,不一会两个人就安全抵达了目的地。克洛拿着信封走上门前的台阶,按了几下门铃,罗跨在自行车上望着他的背影。半分钟以后,门后出现一个身材矮小、打扮精致的老妇人,一看到克洛就夸张地举起两只手。克洛比划着对她讲了些什么,老妇人猛地揪住他的夹克下摆,把男人拽得几乎蹲了下来。老妇人在他脸上响亮地啄了一下,然后又向罗抛了一个飞吻,抱着信封,喜气洋洋地走进了门。


克洛回到罗身边,一边用手背蹭掉脸上的口红印,一边跨上自行车。


“下一封是——”


男人提起的膝盖猛地磕在了车座上,自行车翻倒在一旁,车筐里的信哗啦啦地洒在草地上。


“糟糕!!又冒失了!!”


克洛慌忙跪下去捡信,还好今日多云,几乎无风,信件们安安静静地平躺在绿地上,被罗和克洛一起塞回车筐。这一回,克洛像特技演员一样高高抬起腿绕过车座,坐好以后,擦了一下头上的汗,才拿起最上面的信封。


“下一封是——啊,是那家做烤鱼的餐馆,瓦塔尔先生也去过的。我们往东南方向走,一直到海边。”克洛说。


“餐馆?”罗皱起眉。他又从车筐里拿起三封信,其中有两封的姓名他不认得,剩下一封是喷泉广场的铁匠铺。很明显,与之前诊所——学校——学校旁的家的路线相比,信封上的目的地变得七零八落。


“我明白了!”克洛拍了一下脑门,“埃德加在分捡信件时就设计好了当日的路线,然后依次排列好信封。诊所几乎是全镇地势最高的地方,所以他把它设为起点,然后一边送信一边穿过整个小镇,这样能够最快地把信送给所有人。但我刚才把车弄倒,信封的顺序全被弄乱了。”


“再重新排一次呢?”罗问。


“恐怕不行,”金发男人满脸懊悔地说,“我知道每一户住在哪里,但让我从头规划这么多家的路线……可是就这样送下去的话,天黑之前绝对送不完。”


“不需要一口气都排好,”罗拿起车筐上方的一小叠信,大约六、七封左右,“既然餐馆很远,我们就把它往后放。你看看这些信的地址哪些离我们现在的位置比较近,挑出来优先送,然后再处理下一叠。虽然也会走重复路,但比按部就班地去送会快很多。”


“没错!太对了!!”克洛重新打起精神,接过罗手中的信封,仔细看了看上面的名字,挑出了两封。两辆自行车的车轮又转了起来,罗和克洛并排骑行,金发男人一直紧张地绷着脸,时不时地抬头看一眼太阳的位置。


“瓦塔尔先生好聪明啊。”送完这两封信,为下一组排序时,克洛突然说。


“这很普通吧。”罗有些无奈。


“一点都不普通。”男人用强调的语气说,“当然了,比我聪明是很正常的事,但你真的一点都不普通。”


跟随着金发男人,罗骑着自行车穿越小镇的大街小巷,他经过那些已经很熟悉的地标建筑,也路过很多从未注意过的小房子。克洛从杂货店老板那里搞来了一张简略版的全镇地图,两个人一起确认路线,一起辨认模糊的字迹,车筐里的信件一封封消失,男人脸上的忧虑也渐渐转为放松。当他们给艾瑞林太太送信时,她要克洛在门口等一会,然后端出来两大杯果汁和一盘比杯子还高的肉酱千层饼,克洛把它们放在院门旁的矮墙上,和罗分享了这顿丰盛的午餐。


罗看到有些住宅门口设立着崭新的信箱,但克洛总是尽量交到主人手里,和对方打个招呼,说几句话,再回身指着自己,热情地介绍“瓦塔尔先生也在帮忙”。如果家中确实无人,克洛也不慌不忙,他敲开左边或者右边邻居的家门,请他们帮忙带给收信人,而被他委托的人也总是乐于接受。在这个小镇,罗是过路的旅客,克洛是他的向导,他们共同欣赏岛屿的风景,寻访藏在街道角落的店铺。但这一天,罗真正地以一个信使的眼睛观看到了小镇的日常生活,而置身其中的就是‘帮倒忙’的克洛,他鲁莽,冒失,却光彩夺目。


午后暖阳照射大地,信件只剩下最后两封,一封的地址是教堂,还有一封写着罗不认识的收信人。


“这一位的地址有些远,所以我放在最后了。我们先去教堂。”克洛说。


神父还是不在,但今天没有听到他的歌声,克洛说这个时间他可能在墓园的草坪上午睡,就把信放在了讲台上。车筐里孤零零地躺着最后那封信,两个人骑车向东经过诊所时,阿诺德先生忽然出现在诊所门口。


“你,”他指着罗说,脸冷得像冬天的岩石,“下来。”


罗无言地交出自行车,阿诺德先生骑上,一路远去。


“他不是喜欢走路吗?”等老人的背影消失,罗对克洛说。


“爷爷平地走的体力很不错,但有坡度的话很快就会气喘吁吁。”男人调皮地勾起嘴角,“要是他想去镇上远一点的地方,就会悄悄地借奶奶的车。被我们看到了,他一定很恼火。”


失去了自行车,最后一段送信的旅程就要让冒失鬼独自完成了,但罗今天已经看过了足够多的投信场景,并不为男人感到担心。他整理了一下衣服,打算走回阿诺德住宅,但克洛却喊住了他,用下巴向车后座示意。


“那里的景色很漂亮,我想带你去看看。”他恳求道,红眸闪烁着真诚。罗犹豫了好一会。最终,他还是跨坐到车后座上,双手环住男人的腰。


“抱紧一点,”克洛提醒他,“我骑车不太稳,会把你甩下去。”


罗只好将手臂搂紧,侧脸贴到了男人后背的夹克衫上。克洛满意地蹬起了自行车,向东边骑去。街道两侧的景色飞快地向后移动,虽然是罗来过的路,但看起来和走在路上或者自己骑车都很不一样。克洛就这样一直骑到了小镇的东北角,在抵达岛屿东侧的细沙海滩之前,有一条小道向北蜿蜒升起,克洛把车头转过去,费力地踩着踏板上坡。坡道很长,两边草地上摇曳着野花,过了不久,野花变成了一簇簇的矮灌木丛,上面挂着紫色和白色的吊钟般的小花。坡道尽头,灌木花丛形成一个宽大的圆环,围拥着一座高耸的瞭望塔。克洛把自行车停在花丛旁,带罗走到塔底斑驳的木门之前。


门旁边装着银色的门铃,但克洛没有按。他从门上钉着的盒子里取出一个红色气球,吹成鼓胀的圆,把气球尾部系好。然后他围着塔走了几步,把气球拴在一段下垂的绳索上,罗仰起头,看到塔顶装着一组滑轮,两端都垂着绳索,大约是提升货物用的装置。气球的重量几近于无,克洛轻松地拉着另一条绳索让它升上去,直到那团红色与瞭望塔三层的窗口平齐。男人把手里的绳索绕在塔身的铁钉上,然后不再动作,安静地等待着什么。罗觉得奇怪,正想发问,克洛把一根手指竖在嘴唇前,摇了摇头。


大约又过了十分钟,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浅金色头发、眼睛细长的女孩身穿长裙走了出来。克洛把信交给她,飞快地打起了手语,对方也用手语回应。几个回合以后,女孩转向罗,深深地鞠了一躬,罗感到不知所措,只好低下头回礼。女孩向塔内伸出一只手,邀请他们进来,克洛对罗点头示意,带着他走了进去。


踏着旋转楼梯上到二层,女孩消失在一处凸起的墙壁之后,罗被克洛引导着在敞厅窗边的桌子前坐下,这里透过砖石镂空的窗户可以看到远处的大海。过了不久,女孩又出现了,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是两杯花茶。克洛接过茶杯,又打了几下手语,女孩把托盘抱在胸前,点了点头,优雅地走上了通往三层的楼梯。


“菲莉西亚。”克洛对罗说,“她听不见声音,也说不了话,所以我每次都用气球——她一般待在三层的卧室。其实使劲敲木门的话她也能感觉到,但我不喜欢那么做。”


花茶清澄盈杯,罗端起来喝了一口,茶的温度刚好,有一种特殊的清香。


“我才知道你会手语。”他说。


“跟着书上学的。”克洛说,在胸前快速比了几个手语,“‘你好’,‘再见’,‘太好了’。菲莉西亚的手语还是我教的呢,在那之前,她只能写纸条和别人交流。虽然写字的效果也不错,但实在太慢了。”


他也慢慢地喝了口花茶,把视线投向大海。


“她不是生来就是聋哑人。大约五年以前,她和她的恋人在海上遭遇了暴风雨,流落到我们岛上。由于受寒和过度劳累,菲莉西亚发了一周高烧,烧退了以后,她就失音、失聪了。爷爷说,她的耳朵和声带发生了器质性的病变,永远也无法再恢复正常了。”


就像海贼被鲨鱼咬掉小腿一样,这也是手术果实无法覆盖的范围。


“但是菲莉西亚的恋人就是不肯放弃。”克洛轻声说,“他把她在小镇安置好以后,就收拾起行囊,发誓要找到能治好她的病的药。她不想让他走,但他说每过六个月,无论进展如何他都会回来看她,一个人驾着小船出海了。半年过去了,一年过去了,他没有再回来。他是向北走的,所以菲莉西亚搬到了这座已经废弃的北瞭望塔,一直待在最高层,昼夜不息地眺望着大海。”


男人凝望着海面,侧脸显得有些忧郁。但这时他回过头来,对罗笑了一下。


“不过两年前——也就是菲莉西亚的恋人失踪三年以后,她收到了来信,附着一些钱。字迹歪歪扭扭,上面写着他还在找药的途中,右手受了重伤,只能用左手写字,周围情况恶劣,无法回来看她,希望她一切都好。之后每过半年,菲莉西亚就会收到他的来信,我猜今天的信也是如此。”


然而罗察觉到克洛的笑容相比往常缺少了些温度。


“那不是‘他’的信,对吧?”罗问道。


“……这只是我的推测,”克洛用很低的声音说,“但恐怕他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很可能他在临死之前拜托了自己的同伴,请他们在旅途中继续找寻药物,并且定期以自己的口吻给菲莉西亚写信,每过半年就寄来一封。”


男人轻轻叹了口气。


“其实我觉得菲莉西亚也早就猜到了,她和他那么相爱,一定能看出其他人的模仿。但她还是一直看着北方的大海,等待着远方的来信。”


克洛把茶喝光,几朵小花残留在杯底,和塔周围灌木丛是同样的吊钟型花朵。


“塔底很漂亮,对不对?”他对罗说,“她用他寄给她的钱打理花丛。菲莉西亚喜欢独处,但非常欢迎别人来家里作客,她说当恋人凯旋归来,她希望他看到的是一个热闹而温暖的瞭望塔。所以我定期来拜访她,坐在这里,看看海景,呼吸一些新鲜空气。她做花茶很有一手。”


黄昏将至,克洛没有再去打扰女孩。他和罗一起悄悄地走下楼梯,离开了瞭望塔。罗看到悬挂在上面的气球已经不见了,绳索也恢复原状,也许菲丽西亚把气球拿了进去,装点她的卧室。克洛跨上自行车,罗还是坐到他后面,抱着男人的腰,自行车载着两个人,轻快地奔驰在夕阳下的坡道。


“回家吃饭咯!”


克洛快乐地说,双手用力把控着车头,脚悬在踏板上让链条空转,下冲的速度却越来越快。


“诶?刹不住车?停停!停停停!!”


男人一边叫喊一边徒劳地捏着车闸,自行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过草地,笔直向前,三十米开外的步道转眼间逼到近处,正前方就是下行的几段狭窄而弯曲的楼梯。来不及扭转车头,两个人和自行车一起从路面上飞了出去。虽然事出突然,但面对这样的状况罗甚至不需要动用能力,他一手搂紧男人的腰,自身腰部发力,准备跳回步道。克洛却忽然在自行车上站了起来,回身攥住罗的手,猛地把他拉到自己怀里。罗的大脑停转了一秒,克洛已经用力踢开失控的自行车,抱着他在空中调转了个方向,两个人一同摔下去,男人的后背重重撞在凹凸的台阶角上,又沿着坡度向下滑了一段,直到在楼梯中间的平台停稳。


“瓦塔尔先生!你没受伤吧?”平时动不动就喊痛的人却问起了罗的情况。克洛充当了人体软垫,罗被完美地护在他的怀中,连半点冲击力都没有感受到。


“笨蛋!你在做什么啊!”罗仰起头,大声吼道,“我怎么会有事,你这样才容易受伤!!”


“是我让你跟我一起来瞭望塔的,是我没控制好车。我不能让你因为我的冒失受伤。”


男人语调温和,却不容置疑。罗突然失去了所有气力。他垂下头,脸贴在男人胸口,双手穿过夹克衫和衬衫间的缝隙绕过他的腰,比起坐在自行车后座时要松一些,却不由自主地发抖。


“瓦塔尔先生,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克洛惶恐地问道。


“只是有一点累。”罗闭上眼睛。


“那就这样躺一会吧。”对方松了口气,体贴地说,“毕竟今天骑了好久的车。”


克洛胸腔中的心跳切实地传进罗的耳膜。他的心率由于刚才的危险状况而提升了一些,现在正缓缓回落至罗熟悉的节奏。经过一天的辛苦工作,男人的衬衫被汗水浸透了,绝对算不上好闻,然而曾经在躲避追兵的路上,峥嵘险峻的山岩上,风雨飘摇的小船上,罗无数次闻到过这种混合着疲劳和决心的味道。一只手轻轻覆上他后脑的头发,又像想起了什么一样惊恐地弹开,在空中逡巡了一阵,最终落在罗的后背上,笨拙地上下抚摸着。


“真的没受伤吧?”男人忐忑地说,“我知道内伤会让人精神疲惫。”


罗埋着头不理会他,于是克洛继续缓慢而不得要领地摸着他的后背。云缝间的夕阳将树木的影子拉得越来越长,铺在两个人身上,罗在心中交替地喊着两个名字,最终它们融合为一个真实的,温热的,正将他抱在怀里,也被他抱在怀里的个体。


“克洛——?你在下面吗?”


头顶传来青年的喊声,罗翻身坐起来,掸了掸身上的土,楼梯顶端出现了一顶贝雷帽。


“喂喂喂,难道你们摔下去了?没事吧?”


青年一步三个台阶地跳下台阶,身上叮当作响。


“啊,埃德加,你回来了。”克洛也站了起来,满脸内疚,“我们没事,也送完信了,可是——”


青年猛地拍了他一下,克洛差点咬到舌头。


“我就说你能行!”埃德加眉飞色舞地说,“你们不在诊所,我向别人打听,有人说下午看到你们骑着车一路向东就没有再回来,所以我想你把菲莉西亚的信放在最后,然后在她家坐一会。我猜的对不对?”


“完全没错,可是——”


“那不是还没到傍晚就全送完了嘛,太厉害了!”


“埃德加,听我说,”克洛举起一只手做出“暂停”的手势,又指向上方倒在台阶上的自行车,车架从中央扭了九十度,像一件奇怪的艺术品,“你的车好像被我弄坏了。真的很抱歉。”


“我看到了,其实看到草地上的车辙我就预想到了,”青年轻松地说,“没关系,没关系。哎呀,比起自行车,你快来看看这个!”


他把腰间的挎包打开,里面挤满了黄澄澄的金币,在夕阳下放射出万丈光芒。克洛不由得别过头,用手臂挡住自己的眼睛。


“这,这是……”


“彩票啊,彩票!我中奖了!”埃德加大笑着说,“一个月前送信时,艾瑞林太太请我吃家里做的小布丁,我吃出了她藏的硬币,她让我自己留着用。我想着这是象征着好运的硬币,不能随便花掉,于是第一次买了彩票,我自己都忘了!神奇吧?”


他从挎包里抓出一大把金币,塞到克洛手里。


“这是今天的报酬,你们两个自己分,不够的话再找我要。”


“什么?我不能收,而且——”


“如果没有你们鼓励我,兑奖期一过,什么都没了。”埃德加躲着克洛想返还金币的手,将挎包盖好,回身跑上台阶,把自行车扶起来,“先别跟别人讲,我要好好想想该怎么使用这些金币,它们够我用一辈子了。”


埃德加吹着口哨,把摔坏的自行车一节节推下台阶。


“我没有出过岛,所以——”


“你想去外面旅行?”克洛问。


“不,”埃德加回过头,背对着落日,露出缺了半截门牙的笑容,“这是我在送信时赢得的好运气,我一辈子都要做这个小镇的信使,永远地送下去。”


克洛和罗目送着青年在楼梯下方消失。男人看了看手中的金币,把它们揣进裤兜里,然后弯下腰,双手圈住罗的大腿,把他竖着正面抱了起来。


“喂,”罗吓了一跳,“这是什么意思?”


“带你回家啊。”克洛似乎也很惊讶罗会提出这样的问题。


“我自己走。”罗挣扎了几下,但对方的手臂圈得更紧了。


“又来了,刚才瓦塔尔先生都累得抬不起头了,就别逞强啦。”


“你不是知道自己会摔吗?”


“骑车摔的那下把我的冒失能量都用光了,今天我绝对不会再摔了。”克洛信誓旦旦地说,把一边手臂垫在罗的屁股下面,让他坐稳。“好了,搂着我的脖子。没什么可害羞的,我之前被你公主抱也没说什么。”


红眸里闪烁着夕阳的光辉。罗不再和对方争辩,他的两只手环绕过男人的后脑,下巴抵在对方的肩膀上。


“好,马车出发了!”


克洛稳稳地一步步走下去。罗趴在男人的肩膀上,看着台阶被夕晖映成一道道的浅橘色,摇晃着向上升去。在这特别的一日里他领略到的属于常人的幸福和充实冲刷着罗的胸膛,与此同时他心里的一些东西也碎灭了。


“克洛。”罗低声说。


“嗯?”


“没有比这个小镇更适合你的地方。”他说,“我去过很多地方,所以我敢这样断定。不管你从前是怎样的人,这里就是你的归宿。”


“我也这么想。”克洛高兴地回答。


回到诊所前的道路时,已经有零星的雨点在敲打地砖。天空被一层厚云覆盖,远处的森林在雨夜中暗影重朦。克洛把罗放下来,两个人并肩走上回家的台阶,阿诺德家的美味晚餐正等待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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瞭望塔的花:Winter Heath(欧石南)

骑车载人是危险动作,请勿模仿。


昨天又看到了评论消失现场,因为之前也差点产生过误会,所以还是说明一下,除非提到了其他CP或者讨论密码,我一般是不会删评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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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1-17